霸王别姬，京剧男角如何被阉割成女娇娥？

撰文||刘浩

小豆子多余的手指，咔嚓——剁掉，曾几何时，我不忍直视此一惨状，如今年岁有加，细来品鉴，方觉象征意味匪浅。

现实中，他多余的器官是手指；精神上，他多余的器官是男性本身。

为了进入戏班，小豆子在母亲的逼迫下，切除了多余的手指，此刻小豆子并不清楚母亲为什么这么做？这同古代小太监们进宫净身，别无二致。都是懵懵懂懂，在冰冷的社会环境挤压下，畸形地求生。

于是一刀下去，带着淋漓的鲜血，随着凄惨的嘶叫，小豆子肉体上的“阉割”仪式，圆满落幕。

然而这种“阉割”只是隐喻，由男到女的蜕变，还路漫漫修远。

性别认同，不是朝夕得就，也并非某一器官可以论证之，不然何以有“女汉子”当道，“人妖”行世。

“我本是女娇娥，又不是男儿郎”，这段背戏词，即外部观念不断重复、渗透，最终会内化为自我意识。

而这种性别认同的最终完成，是由 “烟枪捣嘴”的动作实现。这一动作的实施者是段小楼，此时程蝶衣穿着旦角的戏装，被贴上了女性的标签；“捣嘴”的动作可理解为男性对女性的强奸，蝶衣在半自愿的情况下配合了这一动作。

他的性别意识的转化是在外界推力和内心愿望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；

“捣嘴”的工具是烟枪，烟枪暗示着迷幻和上瘾，预示着蝶衣将彻底沉迷于他错误的性别定位的幻影，再也无法自拔。

好了，程蝶衣同学，现在是“女娇娥”了。成了“女娇娥”的蝶衣经历了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的肉体上的“破身”，即老太监玩弄事件。紧接着，蝶衣和小楼收养了弃婴小四，一个精神上逐渐成熟的女性开始了母性的觉醒。

程蝶衣成了名震梨园行当的大角儿了，无论是虞美人，还是杜丽娘，都在程蝶衣一颦一蹙的拿捏中尽显风情，因为程蝶衣已经彻底蜕变成一个女性，这与身体结构无关。如那坤所言：雌雄同在！

蝶衣在试衣间，一把楼上师哥，故作为之提气状，实则有心亲近，说“从一而终”讲“说好了一辈子”都凸显了一个女性对情爱渴望，又不敢大胆张扬的矛盾与困顿。且这种渴望与追求具有排他性，这就不难理解，蝶衣为何嫉恨菊仙。

师哥说：“你可真是不疯魔，不成活。”

段小楼不能满足蝶衣在情感上的需求。于是蝶衣经历了从痴情到迷情的阶段，他的表演剧目从《霸王别姬》变成了《贵妃醉酒》，暗含着他精神状态的变化。

《霸王别姬》中，男女两角互有呼应，虞美人更为爱情坚守，而血溅营帐；

《贵妃醉酒》则是女性的独角戏，爱情世界中的男主缺失，女性在情爱上孤独落寞，只好自我麻醉和放纵——在剧中，杨贵妃借酒浇愁，百花园里，暗自凋零，现实中蝶衣则沉迷于鸦片，堕落于万丈红尘。

袁世卿出现了，这京城戏霸，最懂虞姬，最懂蝶衣，他不是西楚霸王，而是多情的唐明皇，也只有他能道出，程蝶衣内心的隐痛：尘世间，男子阳污，女子阴秽，独观自在菩萨，兼备二者之精于一身，欢喜无量！

只有他能欣赏程蝶衣的绝代风华：一笑万古春，一啼万古愁！

后来，民国完了，劳苦人民站起来了，最懂蝶衣的袁世卿被打倒了，那一场大火轰轰烈烈，烧掉了凤冠霞帔，烧掉了盛世元音。

至此，蝶衣惊鸿喋血，一柄长剑，玉殒香消，在历史潮流的跌宕中，落下了华丽的帷幕。